李孟潮 武漢中德心理醫院
2006年09月27日
各位好:
今天繼續投射認同系列講座的一部分,討論投射認同在青少年家庭治療中的使用。
開始正式討論前,首先說一句治療師的態度,雖然今天會涉及不少理論和技術,但是別忘了治療師的一個基本態度,便是“老實”。老實意味著治療師要拜青少年為師,請教他們心里面到底在琢磨什么。理論一般來說都是跟不上時代的發展。
文化的問題首先要提出,是為了防止治療師的投射。治療師往往會用成人的標準去衡量青少年。所以做治療前,首先要避免文化偏倚。而且每個時代的青少年文化都有不同的特點,治療師也要與時俱進。
當今青少年文化的特點有以下幾點:
(1)缺乏自我理想。
(2)媒體霸權形成的夸大鏡像。女性厭食性理想自我和男性謊話癖的理想自我。
(3)自我中心。
(4)行動主義。
(5)功利和享樂第一。(Pereira Mendes,2002)
下面詳細分析一下這五點:其中第一和第二點相當于原因,后面三點相當于結果。
首先,缺乏自我理想。
缺乏自我理想,是前一代人理想死亡后的一種效應。這和“理想失落”絕對不是一回事情,八十年代的大學生那種狀況叫做理想失落。本來是有個理想的,但是這種理想找不到在現實生活中實現的途徑,那叫做理想失落,當然現在那批人不少也已經成為“理想死亡”的狀態,和當今青少年差不多。理想失落是理想曾經活過后來死了或失蹤了。理想缺乏是本來就沒有理想又待誕生。
我們要分清楚自我理想和理想自我的區別。
自我理想是自我和超我之間的過渡空間,它的存在可以讓人逐漸形成一個成熟的自我和超我。一個有自我理想的人,最終其人格結構會變成神經癥性的人格結構,比較符合弗洛伊德的觀察。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古典時代的人。而很多現代人是沒有自我理想的,這樣的人更加自由,更少約束,也有更多的施虐-受虐性,因為原始性超我無法轉換為自我功能。
理想自我是和原始性超我差不多同時出現的一個人格成分,理想自我來源于自戀的自身-客體的投射。如果你的心生活在古典時代,理想自我將會逐漸分化轉變成自我理想和超我。
簡言之,自我理想是——“我想要成為的他”,“我”和“他”(自我理想)之間有比較明確的界限。正因為“我”還不是“他”,所以我會不斷的努力,克制自己,讓“我”逐漸靠近“他”。
而理想自我呢,是“我應該成為的我”,在這種表述中,其實理想自我才是真正的“我”,而和理想自我不符合的那些人格成分其實不屬于“我”。這些成分就需要受到壓抑和投射。這種情況下,“他”并不是一個清晰可見的目標,而只是“非我”成分的匯聚,是一個用來容納投射成分的容器。
為什么自我理想會消亡了?
這是因為:
首先,本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就缺乏一個明確的、可注冊的自我理想。
傳統中國的自我理想的身-心-靈三個層次的文化自我理想是由儒道佛三者混雜而成,供人認同的。但是實際上這三者存在很大的沖突,所以在我國歷史中,三者的相互斗爭和妥協整合一直存在,一直到明、清時代,三者的整合才初具雛形。
然后,到了新中國建立后,我國的精神生活中才在近代第一次出現了一個統一的、整合文化自我理想,便是“共產主義者”模型。其實作為文化理想的“共產主義者”,的確是一個非常不錯的理想,整合了傳統的很多因素和西方的一些超越精神。遺憾之處有二,一是,這個模型的設計缺乏足夠的經濟現實基礎,忽略了個性和超越性的擴展,二是歷次政治運動對此模型的利用挫傷了人們對此模型的認可和信任。從而在經濟復興之后,這個自我理想很快就被人們遺忘和拋棄。所以在文化層面上可觀察到,大部分中國人缺乏一個可認同的文化超我。
其次,在微觀的層面上,可以看到,現代青少年的父母便是80年代的青少年,這些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都是所謂的“理想失落者”。他們自己都處于對“共產主義者”理想不信任,不認同的狀態,很難幫助自己的孩子認同自我理想。破碎的自我理想的碎片很容易對孩子進行施虐性投射,而孩子們認同的恰恰不是投射的內容,而是投射者本人。看看青少年,你就知道他們父母的無意識是什么樣的。
第二,我們要談一下媒體霸權形成的夸大鏡像。
正是由于青少年無法認同父母這輩人那個已經失去現實活力的自我理想。所以他們會轉向社會。在這其中,文化媒體起到的很重要的作用。
不幸的是,把持文化媒體的一群成年人,和他們的父母差不多,也是理想喪失者。諸位想一想,真正在遵循現實原則弘揚成人理想的媒體有多少?而按照原始理想化的快樂原則行事的媒體又有多少?
在完全功利化動機驅使下,媒體制造者們把青年和青少年受眾要么投射為飽食終日,只會唱兒歌的蠢才,要么投射為縱欲主義和暴力主義的擁護者。此兩者他們都是他們的壞自體客體。
當然,在媒體和青少年投射認同的互動中,也有理想化的自體客體的循環。這分別形成了女性厭食性理想自我和男性謊話癖的理想自我。這兩者中原始理想化的夸大自體表象的自戀特質非常明顯。
女性厭食性的苗條身體被賦予形而上的征服和統帥意義,這種“魔鬼身材”的功能在于誘發受眾的崇拜和嫉妒,就像嬰兒和母親乳房的客體關系一般。另一方面,男性則必須把自己夸大為無所不能,不知脆弱和淚水為何物的半神半人的英雄。
理想的空缺和以吹牛皮為己任的媒體的夾擊之下,青少年必然認同這些投射,從而形成了青少年文化中三大特點:自我中心,行動主義,功利和享樂第一。
本來在傳統社會中我國文化就有很強的自戀特質,隨著獨生子一代的成長,這種自我中心的態度更加得到了強化。一個獨生子,遭到了來自雙親以及雙親父母的整整兩代人火力集中的自戀投射,而他自己真正的人性成長需求沒有得到共情回應,所以獨生子們只有變成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行動主義源自嬰兒分離-個體化時期的自戀特質,隨著嬰兒運動能力的發展,尤其是直立行走的能力出現。他會賦予行動全能幻想,用行動來解決焦慮。而青春期的身體發育以及媒體的行動傾向更加激活和強化了這種幻想。而在獨生子的養育過程中,一是過多的擁抱和控制,讓孩子只有采取暴力行動才可以掙脫父母的約束,二是缺乏挫折和必要的懲罰,強化了孩子采用暴力和行動獲得需求滿足的傾向。
比如,有個獨生子,沒有自我獨立行走的機會,全家幾代人一見到他便要把他緊緊抱住,就像抱住他們那失落的理想一樣。他要想不被一群男女老少抱住或騷擾,首先采用的方法就是暴力,奮力撲打其他人。然后獨自一人玩游戲的時候,還會有很多成年人想去騷擾他,他必須保持一種孤獨癥似的自我中心態度,對他人充耳不聞。才能夠保證自己的心理界限不受侵犯。當他需要什么東西的時候,他只要大哭大鬧,打人罵人就可以滿足,如果他損傷自己,用頭撞墻,更會讓全家人大驚失色,想盡一切辦法滿足。
這樣一個孩子長此以往就學到了一些東西:1)我是全家人的中心,我的一舉一動都會誘發他們的焦慮;2)行動和暴力可以迅速滿足我的需要;3)我和別人身體的界限就是我和別人心理的界限。
這些早年的原始認知如果在日后的生活中沒有得到現實社會的糾正,相反受到了強化(如媒體的強化),就會形成青少年文化中自我中心和行動主義的特點。
成年人之所以成天圍繞在孩子周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內心的空虛和理想的失落。
青少年文化中追逐快樂是其生存的目的。雖然高中生們都在埋頭學習,可是大多數學習的目的是為了功利的目的,上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并非出于對真理和知識的熱愛。上了大學后,這種功利和享樂的特點就很全面地暴露出來。這種功利主義的態度其實一直是中國農業文化的真正底流。為什么儒家一直強調“義”而不是“利”,正因為實際生活中義太少,利太多。這個底流隨著新時代的到來找到了翻身的大好機會,主流社會中人際關系被功利化,人格價值被貨幣化,而且傳統的馬列主義和儒-道-佛互補的價值道德體系坍塌和失效,在成人世界中軀體欲望橫流四溢。青少年文化的這個特點其實不過是成人世界的一個鏡影而已。
說了這么多,和治療有何關系?
便是治療師要清楚地是,這些類似自戀人格的青少年特點恰恰是符合、適應其亞文化特點的。而且這種特點恰恰是滿足的作為成人的治療師的無意識愿望。
所以治療師有可能會很欣賞這些特點,特別是自卑情結沒有修通的治療師,這里出現了一致性反認同。也有可能很厭煩、嫉妒這些特點,這里出現了互補性認同。前者出現,治療師容易和青少年結盟,幫助青少年們用癥狀來控制父母和對父母施虐;后者出現,治療師容易和父母結盟,甚至替代父母來“管教”青少年。
如果我們不清楚這些青少年文化的特點,及其歷史淵源,就很容易卷入家庭的投射認同。同時,了解這些特點,還有助于我們放棄對青少年家庭治療不切實際的幻想,久遠的歷史、文化、家庭的各種因素聚合,才會出現青少年家庭的各種問題,這顯然不可能通過幾次家庭治療得到全盤解決,其實很多問題家庭治療無法解決,能做的不過是,讓這些問題不再誘發出新的問題。
畢竟,這個社會的未來屬于青少年們,如果幾十年后,這個社會主流的理想人格特質是自戀和沖動的話,那個時候不適應社會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
現在我們知道,投射認同是青春期經常出現的防御機制,也是當今青少年的常態。但是這并不等于說所有的青少年都是邊緣人格結構者。邊緣人格結構者在青少年時期就已經顯露出他們和一般青少年的不同。
雖然同樣容易情緒不穩定,容易出現沖動和暴力行為,具有自戀自大的特點。但是在程度上他們有不同。
有關一般青少年和邊緣青少年的鑒別點很多,這里主要從防御機制來說明。
一般來說,大部分人到了青春期,以前使用的各種防御機制會變得更加精巧,形成一些新的防御模式,主要有以下幾種:
1) 不認同(disidentification),便是想盡辦法要和父母不一樣。
2) 幽默(humor):經常開玩笑,用玩笑的態度來防止自己遇到痛苦。
3)具體化(concretization):仇視、嘲笑對抽象思考和深思熟慮。特別是反對對自己的戀愛關系進行思考。
4)團體認同和禁欲主義:兩者往往結合在一起,一方面認同小團體成員,另一方面小團體(往往是同性小團體)中對異性性欲往往比較排斥。
這四個防御模式其實都有投射認同作為其基礎,不認同(父母)和團體認同,分別是分裂的兩個極,其實對父母的不認同,往往是對父母的反面的認同,恰恰是投射認同的典型形式。邊緣青少年和正常青少年在這一點的區別在于,正常青少年對于父母的不認同不會使用過多的暴力形式,如毆打父母或者自殺,而邊緣青少年會,因為正常青少年這個時候的分裂和投射性認同其實是暫時退行性防御,而邊緣者一直是使用分裂和投射認同作為主要防御模式的。
禁欲主義中凝縮了很多時期的焦慮,如閹割焦慮和分離焦慮。正常青少年對異性性欲的排斥更多是自我閹割的一種方式,排斥中又有渴望,沖突較多,而邊緣青少年的沒有這么多沖突,甚至有對異性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憎恨,這往往是把壞的自體客體表象投射到異性,同時他們對分離及其恐懼。
至于具體化其實是不認同和禁欲主義的一種混雜形式。而幽默中根據具體的內容,還混雜了不同的防御,但是總的來說,幽默是比較成熟,接近成年人的升華和克制的防御。
這四種防御模式是青春期特有的防御模式,出現了這些防御模式的邊緣青少年,我認為還算是功能較好的邊緣青少年,至少他們可以出現身份認同的混亂。
身份認同的混亂和正常青少年身份認同危機不一樣。有三個鑒別點,分別是內疚感,持續人際關系和價值體系。
擴展為鑒別的三個問題:
(1)是否有能力體驗到內疚和關注,并且具有真誠的愿望去修復由于情緒爆發造成的破壞性結果?
(2)是否有能力和他人建立起持續的人際關系,并且能夠現實的評價他人?
(3)是否有能力擴展和深化自己的一套價值觀,而不是根據周圍的青少年的標準來任意改動自己的價值體系?
如果一個青少年到了青春期,既沒有對父母的不認同,也沒有性別意識,成天只知道做題,沒有知心朋友,更不會開玩笑。這樣的孩子是邊緣青少年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往往更嚴重。他們的認同模式還沒有進化到身份認同的時機。但是可惜的是,老師和家長往往容易忽視這樣的孩子。
在成人治療中,我們回溯那些嚴重的、難治療的人格障礙者的青春期,往往會發現如上“沉默”的特點。
分離焦慮伴隨人的一生。青春期是第二個分離焦慮的高峰期,有人認為,青春期是第二個分離-個體化時期。
我認為,任何一個心理發育的轉折時期都會出現以前各個時期沒有得到足夠修通的焦慮爆發。在青春期,口欲、肛欲、俄狄浦斯期,潛伏期、生殖器期各個階段的焦慮都會出現,當然分離焦慮是一個基礎性的焦慮。的確值得關注,因為這個時候個體發展的任務便是能夠形成新的客體關系,擺脫對原始客體的依賴。
在我們國家,濃厚的親情對于青少年的分離焦慮其實是很有幫助的。大部分人并不會面臨著一到18歲就要想辦法賺錢養活自己,脫離父母的困境。很多人其實到了結婚才逐漸能夠脫離對父母各方面依賴。
所以這個分離-個體化的時期可以從12歲一直持續到25、26歲。如此長的“系統脫敏”
的時間,應該是比較能夠幫助人們應對分離焦慮的。傳統的家族文化至少為青少年不用面對現實的、經濟獨立的誘發的焦慮。可惜的是,人們似乎沒有學會很好的利用這個資源,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中對于青少年獨立性和身份認同確立的培養,幾乎沒有。所以往往好事變壞事,過長的分離焦慮的處理時期相反強化了青少年的依賴性。
個體用來處理分離焦慮的策略熟悉客體關系的都知道,是通過過渡性客體的使用形成的。青少年們使用了很多過渡性客體來應對分離焦慮。最常見的便是同伴和偶像。
這時候青少年對父母和老師往往出現的壞自體-客體的投射,而對同伴和偶像出現的是好自體-客體的投射。
這是因為,只有把父母幻想成極其糟糕的形象,他們才可能真正具有離開父母的勇氣,從而發展家庭外的親密關系。
從另外一個側面來說,青少年自我處理投射認同的方法便是逐步降低自己對客體的理想化,從原始理想化到神經癥性理想化以及現實理想化。
一個比較健康的青少年,會在無意識中讓偶像承擔起原始理想化的接受客體,讓同伴承擔起神經癥性理想化的投射。隨著偶像和同伴的變換,其理想化色彩會越來越少,比較能夠具有現實性。
作為治療師要告訴家長,不要隨便貶低青少年的同伴和偶像。這種貶低往往和無意識中的嫉妒和羨慕有交織,對于青少年來說,也會具有攻擊和控制的意味。家長們需要幫助青少年們更加全面、現實的來了解其同伴和偶像。
狗仔隊對明星私生活窺淫癖式的報道雖然具有把肛欲期淫蕩自身客體對青少年投射的嫌疑,但是客觀上可以幫助青少年們更加客觀的對明星進行現實性檢驗。可惜家長們往往不會利用這些資料。
當今青少年的父母,也就是80年代的那一批青少年。
他們的認同有兩個特點:第一,面臨著很多中年人都存在的中年危機,中年危機將會再次激活以往各個時期沒有修通的情結。第二,如前所述,他們是理想失落的一代,青春期身份認同的問題仍然在影響著他們。
父母們面臨的壓力很多,其實不比青少年少,而是比青少年多,而且不是多一點點,而是多很多。既有來自現實的,也有來自無意識情結的。
今天我們主要探討四個問題,學習、網絡成癮,性、離婚。
這四個問題全兩者涉及成就,后兩者涉及愛。
都是中年人生命中無法回避的問題,也是最容易和青少年子女發生矛盾和誘發負性投射認同的領域。
4.1學習和網絡成癮
我們知道,很少有青少年會主動要求來做心理治療。大部分是被父母拉過來的。
而父母意識到孩子需要心理治療的最明顯的事件就是孩子學習成績下降,或者不愿意上學了。
從孩子這方面看過去,我們會說他們有考試焦慮癥,學校恐懼癥等等,其實如果是單純的成就動機過高出現考試焦慮或學校恐懼的癥狀,比較好處理,森田療法、認知治療較快就可以有效果。
難處理的問題在于,很多孩子出現的是對學習的厭倦。這種厭倦的同時并沒有明顯的羞恥感和罪惡感,相反,是無意義感。
而這些孩子的父母對“厭學綜合征”出現的是“驚恐發作”,大廈將傾矣,道統將亡矣,禮崩樂壞矣,嗚呼哀哉,愴然涕下。
這里我們要注意的是父母和孩子感受的對應性:無意義感對應著恐懼感。
看起來父母們好像是有很強的意義感。那么他們賦予學習什么意義呢?
“不學習你就完蛋了。以后找不到好工作,只能掃大街,別人都看不起你。”
這是父母們經常會對孩子們說的話。
所以學習的意義便是謀生和保留面子。而學習的動機便應該是對喪失生存能力和尊嚴的恐懼,以及為了養家糊口的功利用心。
學習成績優異,被賦予極好的人格價值判斷,這是好的,無所不能的自體-客體的投射;學習成績差,被賦予壞的價值判斷,這是壞的、脆弱無能的自體-客體的投射。
在這種分裂的投射下,無論孩子認同了投射出來的好自體客體還是壞自體客體,都會充滿了無意識中對學習的恐懼,也就是說,“好學生”和“壞學生”都厭學。
他們并不熱愛知識,只是被考試和學習的皮鞭抽打著才去努力學習的,一旦他們功利目的達到,或者沒有外在的懲罰,便會自動停止學習。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圍繞著學習建立起來的分裂的投射認同機制。其實是全社會共有的,而不僅僅是父母存在。
一個人的工作能力、人格價值被一紙學歷證書取代,這種價值判斷的學歷化,其實是人格價值貨幣化和傳統的道德獎懲體制融合的一種變形。而這種價值判斷標準還受到了社會上各種獎勵機制的強化。傾巢之下,豈有完卵?也不適宜苛責父母。
以學習成績來對人進行價值判斷,是我國古代社會經常使用的價值判斷方法。
學習領域的投射認同有漫長的、跨代的歷史。
青少年的父母們部分認同了這種傳統標準,但是實際上他們無意識中和他們厭學的孩子一樣,是對這種體制充滿了憤怒。
我們不能忘記的是,1989年前后,社會上流傳過“學習無用論”,這些父母便是那種學說的傳播者或者聽聞者。
如果我們詢問父母,“你那么強調學習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重要?那你自己熱愛學習嗎?你每天回家是捧起書本學習,還是看電視打麻將?”
就會發現,其實他們自己也厭學,卻希望把一個“好學者”的表象投射給孩子。這里我們就發現了父母除了對學習的憤怒外,其實還有因為自己對于這種學習超我的攻擊之后的內疚感,而這種內疚感也會傳遞給孩子。不少好學生就是用內疚感成為自己發奮學習的動機的。
還不能忘記的是,這些父母是在文革期間度過少年時代的,對他們來說,學習、上大學的機會的確難得,而且在那個時代,大學畢業的確意味以為著好工作。這種記憶雖然和現在的現實——大部分人都可以上大學,大學畢業大部分失業,一類本科同樣——存在很大飯差,但是并沒有得到糾正。
至于對一類本科的強調,而不是強調專業,倒是的確和現實的功利性關系不大,而是和完美的自體表象有關。認同了這個表象的學生們進入了重點大學后,才發覺不過如此,那個金光閃閃的重點大學大學生的身份其實更多是幻想,失落感和憤怒感可想而知。
對于治療師來說,要注意的是自己的在學習這個領域的無意識。
我們可以觀察到其實我們自己對于學習的很多矛盾行為——
比如說,我們會宣稱自己熱愛這個心理治療行業,但是一個熱愛心理治療的人卻不愿意花時間花錢來學習這個行業的技術和理論,那么究竟是熱愛什么呢?
或者花了很多時間來學習各種技術和理論,卻不愿意把自己所學付諸臨床實踐和自己的生活,這又是為什么?
或者“偏科”,或者害怕專業考驗,或者喜歡/痛恨某個老師,而連帶著喜歡/痛恨他所教授的課程?或者害怕自己成為老師,只想做永遠的好學生?或者沒有學習目標和學習計劃,只知道永遠的學習,再學習,為了學習而學習,不知道學習對自己人生的意義如何?等等等等。
只有當我們逐步的觀察到自己在學習方面的無意識動機,以及這些無意識動機造成了很多治療中的盲點,才可能幫助患者和他的父母。
接下來說網絡成癮。
首先,真正符合網絡成癮障礙診斷標準的青少年其實沒有民間傳說那么多。
其次,家長們往往帶著防賊一般的態度來防止愛好上網的青少年。
這里顯然是把一個糟糕的壞自體客體投射給了“上網者”。
其中無意識動機除了前面所說家長們跨代遺傳的歷史元認知和媒體夸大宣傳外,還有兩個方面值得注意:一是成年人的分離焦慮,一是嫉妒。
上網意味著孩子們有自己的人際空間,離開了父母。青春期的孩子有分離焦慮,父母同樣。他們要面臨著孩子的長大,對他們依戀的減少。如果孩子本來就是他們無意識中自身一部分的話,這種分離就叫做“骨肉分離”,父母們會采用各種各樣的控制方式來避免這種分離。
網絡只不過是一種新時代的象征分離的因素而已。就像以前父母們會非常小心的警惕著孩子幾點鐘回家,有沒有和“壞孩子”玩一樣。
這是父母對介入親子關系的第三方的攻擊,表面上他們是在攻擊孩子的過渡性客體,其實恰恰是為了保留自己的過渡性客體。這其中蘊含著嬰兒對壞客體-父親的攻擊,對父母聯系的嫉妒,以及俄底浦斯情結某些因素。如同胞競爭,父母會嫉妒孩子能力比自己強,因為孩子會玩《魔獸》,而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4.2性和離婚
有關青少年的性的問題,在以往的有關手淫和認同的講座中已經講過。不再重復。
我們已經知道的是,性欲在青少年生活中的出現,會同時激活孩子和父母的俄底浦斯情結。青春期實際上是第三個俄底浦斯情景。從而誘發了更多的圍繞著性的投射認同。
以前更多講到的內容是源自青少年的俄底浦斯情結的投射認同。今天主要講一下父母的俄底浦斯情結的投射認同。
首先是父親。
作為中年人,其性功能的衰退,激活了閹割焦慮。這時候他會采取很多防御方式來對抗和否認這一點。如反向形成,對性深惡痛絕,從而殃及青春期的孩子和老婆。這時候無能的或邪惡的自體表象向妻子和孩子投射,自己則認同了作為閹割者的父親超我。當然也會無意識中嫉妒或羨慕青春期的孩子。出現競爭和對孩子投射性的貶低。出現補償性的亂倫焦慮的父母可能會挑剔孩子的服裝或外表,或者有一些誘惑性行為。用拼命工作來自我放逐也是常見的自我閹割的方式。對性功能減退者的恐懼和否認投射過多的復性評價,也意味著父親仍然認同于一個能夠殺父娶母的俄底浦斯,而無法完成對俄底浦斯期父親的認同,特別是青春期父親的認同。
閹割焦慮的另外一個來源是父親看到自己的妻子進入了自己當年青春期的母親的角色,亂倫焦慮可能讓他在性生活中出現“陽萎”。他會通過尋找情人或妓女來讓壓抑的利比多付諸行動。
同時此時要面對的是分離焦慮,一個是和孩子的分離,一個是逐漸體驗到的和父母的分離,面對衰老、走向死亡的父母,激活其分離焦慮和存在焦慮。這些焦慮成分常見的一個處理方式便是通過和青春期孩子認同來解決,而其他人會被投射為迫害者,最常見遭受投射的對象便是母親。由于和孩子的認同,從而也喪失了身為人父的教育功能,又進一步強化了孩子的身份認同的混亂。
然后來看看母親,母親同樣面臨著閹割焦慮和分離焦慮,同樣面臨著認同自己青春期父母,修通俄底浦斯情結,同樣會出現反向形成,對青少年的投射性貶低和理想化。但是母親的一個特點是,其分離焦慮的成分好像比重多一些。
這時因為孩子在母親的腹中懷孕時,以及出生后一直到能夠獨立行走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和母親有異常緊密地軀體和心理聯結,這種極其親密的關系讓母親不得不加入和孩子的投射認同中,彼此作為對方的自體客體存在。而青春期這樣比較大的分離也容易讓母親更焦慮。另外,這還和女性社會地位,滿足自戀的途徑過少有關系。
離婚是青少年家庭治療中經常遇到的問題。
如果父母真的離婚了,這主要是青少年修通自戀損傷,以及區分父母的分離和父母對他的拋棄不同之處。主要是健康離婚的處理。
比較難處理的是無意識的離婚。如父親長期在外,夫妻多年分床、家庭事務從不協商、冷戰等等往往是一些外在線索。這時候孩子往往會被卷入其中,成為替罪羊,救星等等。
有些父母其實已經不算無意識的離婚,而是你知我知的“秘密離婚”,各自做好準備,只要孩子一上大學或者一到某個特定時間段(如大學畢業,或結婚),他們就離婚。這樣的父母有時候是有關離婚的知識缺乏,有時候其實是他們彼此的愛情還沒有消失,只不過都不敢率先改變自己來拯救婚姻。這時候孩子會被投射成一個脆弱的、無法承受離婚創傷和分離焦慮的客體,其實有時候這個脆弱的人是父母本人。當然也有相反的情況,便是孩子被投射為婚姻的救星,孩子認同之后其自戀病理性會增加。也有孩子把自己認同為一個糟糕的累贅,認為自己是父母的拖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的話,會發覺這種信念其實在父母那里也有。
青少年家庭治療的技術是非常復雜多樣,雖然技術的問題在其他講座中也講過,但是都不夠,今天還是有很多補充,主要是偏向動力學和認知行為的。不過也不夠全面,技術總是在不斷的發展過程中的。
5.1參與觀察者
參與觀察者模型應該算是健康心態的一個普遍模型。最近看一個研究,說成功者往往都具有高度的意識化程度。
家庭治療師首先自己要能夠投入到家庭治療的活動中,不要壓抑自己的體驗,從而讓自己體驗不到很多情緒的變化。
不要壓抑體驗和不要克制自己的行為兩者不能劃等號,你有殺人的欲望,不要壓抑,意識到這個愿望,這叫做解除壓抑,比較健康。但是并不等于你就真的拿把刀去殺人吧,這叫做沖動犯罪。
那么當你封鎖自己,拒絕參加家庭互動,拒絕受到家庭影響的時候,其實也是一種參與的姿態,不過是無意識的參與。
實際上參與的意思,就是對刺激發生反應的意思。一個刺激來了,你便麻木了,這也是一種反映。你沒有神經系統,就沒有“參與”了。
參與觀察是連在一起說的,參與觀察便是“治療性的參與”。主要成分就在于你分明的知道,正在發生什么,這個人說了什么話,那個人是怎么反映的,你的內心有什么情緒。然后又發生了什么。
參與觀察,有個比喻,就是有兩個你,一個你正在椅子上坐在接受信息,思考過濾,憤怒或高興,另外一個你在治療室的天花板上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在發生。
這種狀態在有協同治療師或者觀察小組的時候比較容易些,同事們會幫助你觀察到一些盲點。當然有時候同事們卷入比你還厲害,這時候就要注意到是不是你參與太少,對某個人的共情理解不夠,或者注意這個同事的意見中哪些來自反移情的反思,哪些來自他自己移情的投射。
在沒有協同治療師的時候,家庭治療的壓力比較大些,參與觀察的治療師姿態也容易喪失。這就要注意治療后的總結反思。有些家庭治療是現場錄像的,過后可以自己看著反思,或拿去做督導,非常好的模式。但是可惜很多地方還沒有這個條件。
以前我們只知道參與觀察哪,共情哪,把這當作教條來天天念,但是缺乏具體的操作訓練模式,除了定期接受督導外。這幾年發現了,原來正念訓練可以提高這個能力。這是個意外的收獲,本來正念訓練是用來治病的,現在發現它對醫生的幫助更大。在我們國家治療師三少一多——賺錢少,時間少,督導少,壓力多——的情況下,正念訓練是比較好的營養品。
5.2目標一致性和閱讀作業
家庭治療開始的時候,就應該詢問核心家庭的治療目標是什么,并且努力讓他們在目標上達成一致。
在治療目標的討論上,要多花一些時間。
因為:(1)討論目標本身就可以暴露他們的家庭動力,誰和誰結盟,誰和誰是對頭,誰和誰存在無意識的合謀(投射認同)。(2)討論如何達成目標的一致性本身便具有治療作用,一是讓他們意識層面的合作超過無意識的合謀,一是促進家庭中沖突力量的相互讓步;(3)討論目標讓家庭覺得這個治療是有的放矢,可以促進治療動機。
如果討論目標不一致,就可以從大家不一致開始提問——,
“你們很難達成一致,你們家總是這樣嗎?”
“你們三個人一起來了,看得出來你們是有共同的目的的,可是討論的時候你們卻沒有一致目標了?這是為什么?”
“你(們)總以為別人的目的和你一樣嗎?你(們)總是相互猜對方的心思嗎?有多少次猜對,有多少次猜錯?”
“我想,我們的治療目標是不是就是解決你們家總是不能缺乏一致的問題?你對這個事情,總是缺乏一致有什么看法?”
另外,在第一次的治療中,如果家庭成員中有人在做個別心理治療,而且有比較明確的診斷時,一般來說要推薦一兩本和患者診斷有關的科普書籍給患者。也要推薦有關如何和青春期孩子溝通和如何進行青春期教育的書給家長看。有時候家庭的問題在于他們信息不足。
閱讀作業的好處還在于讓父母以一種學習者的姿態出現在青少年面前,這可以擾動家庭中認同模式。而且書籍內容中的原理也可以促進他們相互理解。但是要注意有些科普書籍內容偏激,容易成為家庭攻擊性合理化的宣泄口。如有本婚姻治療的書,宣揚過時的女權主義觀點,認為婚姻是女性的枷鎖,鼓勵女性離婚,活出真我風采。
治療師要注意多推薦幾本書,或者鼓勵家庭自己買書來看,以提供多角度的信息和促進他們自己改善的動機。
治療師拿書當作救命稻草或者進行知識壟斷,都提示有一些移情-反移情因素的存在,需要及時觀察。
5.3家庭規則的靈活性和成年儀式——性和學習的討論
青春期的分離焦慮在家庭系統中解決的模式說穿了便是建立起新的家庭規則。青少年已經不在是一個孩子,以前針對孩子的家庭規則對他不使用,可是也不能拿成人的規則要求他。無論家長把青少年當作孩子還是成人其實都是投射在起作用。這種投射比較容易意識化。
家長的分裂和投射是,一個人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成人。從而家庭規則兩極化。形成對青少年的“雙重束縛”。
家庭規則的討論和更改一般來說也是在治療初期進行,除了治療室中的討論以外,一般還會布置家庭作業,讓他們組織家庭會議,自己討論適合他們家庭的新規則。這些規則可以讓他們寫出來,像簽訂條約一樣的三個人都簽名。這樣做的話有些控制感很強的青少年會比較感興趣。
與此類似的方法是家長們為孩子舉行成人儀式,成人儀式的具體內容要和孩子商量,最好能夠把孩子的同學朋友們都要來參加。成人儀式可以是胡吃海塞,也可依照宣科的和孩子說明從今以后要逐步走向成人社會了,要做到一二三四五六七。具體什么形式由家庭協商。
治療師也可以在治療單元中幫助他們協商。對于每個家庭來說,“成人”的定義是不同的。
成人儀式主要對父母同樣重要,這會讓他們反思究竟什么是成人,反思自己的身份認同。
其實不少父母在他們的家族中是仇視和攻擊成人身份的。他們自己也沒有完成成人的身份認同,所以才會和青少年自己投射認同的不亦樂乎。(Jongsmas,Jr.等著,2005)
在青少年時期的性和學習能夠賦予成人的意義的話,這兩方面的利比多就轉換成成人的愛和成就的動機。這方面其實主要是父母應該承擔的責任,可以父母自己的青春期也沒有經過這些教育,所以也有困難。
有些父母、包括有些治療師會想,“我自己沒有這些教育,不也好好的。憑什么現在的孩子就需要這些教育?”我們可以反思一下:1)過去的人不需要的東西現在的人就也不需要嗎?過去還沒有電腦,古時候還沒有電呢?2)你真的是“好好的”,對什么是愛,什么是成就,人生的意義沒有困惑嗎?
其實這里面有無意識的嫉妒在起作用。
具體如何教育可以推薦父母閱讀一些資料,而且夫妻商量分工合作。不過我個人認為,也許在治療情景中討論會更好。因為發覺把性和學習的意義布置到家庭討論會去討論的話,父母往往會把討論變成教訓。
5.4現實問題的解決以及認知行為技術
現實問題是指諸如學校學習壓力過大,老師對學生態度粗暴,以及青少年患有各種疾病而未經診治等等,這方面治療師首先需要和家庭協商解決這些現實壓力,并且提出自己的建議。比如說有個孩子經常被老師嚴重懲罰重做作業,而且老師只針對他。討論之后發現家長從來不給這位老師送禮,其實這是老師變相要禮的一種方式,后來家長學會了送禮這個問題就解決。當然這個問題的背后也涉及到家長的自尊受損,老師道德素養問題、社會風氣、家長們對老師這個客體無意識中理想化和恐懼等等方面,但是家庭治療不是個別治療,治療問題解決就可以,不適于干預過深。
認知-行為技術比較適應目前文化中的功利主義的認知風格。很多家庭成員來的時候特別希望治療師教一些方法,“搞定”一些癥狀。而不會帶著系統論的觀點來慢慢反思整個家庭的問題。這時候可以治療師可以教授家庭成員一些認知-行為的技術。當然,也可以進入一段比較純粹的認知-行為流派的家庭治療模式,主要是以教授父母行為功能分析,代幣制,認知識別和辯論技術為主。這些技術的傳授往往應和了家庭成員對治療師功能的期待和投射。對感覺自己脆弱無能父母以及有明顯沖動行為的孩子的家庭有效。但是如果合作的個別治療師已經使用了這些技術,則需要注意這些僅僅這些技術可能是不夠的。
另外,治療師在使用任何強指導性和改變性技術的時候,都要注意自己是否存在對一個無所不能的客體表象的反認同,這一點已經強調過多次。
5.5例外提問和好心情分析
例外提問是提問家庭,有沒有什么時候本來應該出現問題行為的卻沒有出現?為什么會沒有出現?大家喜歡這種“例外”嗎?如何才能讓“例外”變成常規?
好心情分析是使用和認知療法情境-思維記錄一樣的表格,但是這一次專門記錄好心情,注意好心情出現的情境,好情緒的命名和評分,好心情出現的時候自己的自動思維。以及注意下次如何提高好心情出現的頻度。同時可以配合心境檢查表等技術來使用。不過關注點和傳統認知治療不同的是,這次專門使用同樣的技術卻是用來監控好心情的。
這兩個技術一般是用在家庭問題過多而且混亂,整個家庭都很緊張,專門注意負性的事件和情緒時。
從投射認同的角度,這兩個技術實際是讓家庭從負性投射認同轉向正性投射認同,并且強化這種正性投射認同。同時,好心情分析還可以提高對分裂的意識化水平,因為有些家庭,特別是青少年,容易在躁狂和抑郁之間兩極擺動。其實在其心情好的時候,往往也有非理性的思維。
5.6包容代溝而不是彌補代溝
這其實是系統治療的一條原則。問題之所以滾雪球般擴大,往往是因為家庭成員們再加一把勁的努力。
比如代溝問題,青少年有時候不愿意和家長交流,本來如果家長和治療師“不努力”,不強迫青少年們和自己溝通的話,就只是一條“小代溝”而已,結果越是努力,越是想要“心靈溝通”,代溝越大,變成不可逾越的鴻溝。
所以這時候治療師要學會把代溝問題正常化,對某些問題不作處理,僅僅是觀察這些問題,耐心等待。同時把這種包容的態度傳遞給家長。
其實這里的包容便是沉默的解釋青春期的分離焦慮。這時候治療師要幫助家庭學會觀察和反思問題,而不是忙著“搞定”問題。
5.7投射認同的即刻解釋和比喻的使用
投射性認同的即刻解釋,是指在此時此地的場景中解釋投射認同。這種解釋往往和比喻一起使用。經常使用的比喻是“貓和老鼠”比喻,“警察和小偷”比喻,“合謀”比喻,“舞蹈”比喻。
如對經常關注孩子是否努力學習的父親說,“好像你很擔心自己的兒子是一個無能的、懶惰的人,對你來說,學習成績差就意味著無能和懶惰,而你是不能接受你或者你心愛的兒子是這么一個廢物的,所以你到處尋找種種證據,希望證明你兒子不是這樣的。在這個尋找證據的過程中,你和兒子的關系變成了一個警察和嫌疑犯的關系。所以你們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對這件事情你的看法是什么樣的?”
有時候,這種解釋是通過循環提問后提出的,或者僅僅是指出投射認同的“合謀”結果。“我發覺每次你媽媽越是挑剔你,你就變得越來越像你母親挑剔的那個人。讓你媽過足挑剔癮。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順從她,為什么那么配合她?你愿意告訴我這是怎么一回事情嗎?”
有些領悟力高的家庭成員(有趣的是往往是青少年)能夠用他們自己的語言來很好解釋投射認同。
5.8投射認同的歷史性解釋
在對投射認同進行完即刻解釋后的,間隔一兩次家庭會面后,就可以進行歷史性解釋。這時候家庭成員往往已經能夠意識到投射認同的模式,這種模式減少,或者會對這種模式開玩笑。
歷史性解釋就是通過追查是什么樣的歷史文化家庭因素,讓父母們學會了使用投射認同這種模式來處理孩子青春期的問題。往往會涉及到父母的青春期是如何度過的,以及父母的父母和老師是如何對他們進行投射的。很多父母談到這里都會比較悲傷,治療師要注意安慰和共情,同時要注意不要讓家庭治療變成個人創傷治療的場景。
我們要注意的是,治療師這時候往往容易對父母產生一致性反認同,覺察到這一點可以避免家庭治療焦點的偏移。有關此技術我在以前家庭舞蹈和投射認同的講座中已經講過,諸位可以回顧一下。
5.9拋棄提問技術
拋棄提問往往用來使分離焦慮和與之伴隨的憤怒感意識化的。
如對父母可以這么問,“這個兒子這么討厭,處處和你做對,辱罵你,對你提出無窮的要求。為什么你還對他那么好,滿足他的要求,你把一腳踢出家門,不就眼不見心不煩了?為什么不拋棄他了,反正他以后也是個不孝之子?”
對兒子這么問,“你的父母實行種種暴政,處處約束你。為什么你還要待在他們家,受他們的氣。為什么不搬出來,自己養活自己,不用看他們的臉色?和他們徹底斷絕關系,你不就可以自由了嗎,你不就可以不再郁悶了嗎?”
拋棄提問后家屬們往往會表達出對彼此的關愛,這時候治療師要注意陽性賦義;如果表達出來的是對分離的矛盾和無能的心態,要注意及時對分離焦慮命名和意識化。
如“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家每個人不知道如何處理分離,分離讓你們很焦慮,很憤怒,因為對你們來說,分離就意味著拋棄,意味著無情無義,沒有親情。這種分離焦慮的確很難處理。我想第一步是分清楚分離和拋棄有什么,你們有什么看法嗎,拋棄和分離有什么不同的?……”
投射認同往往會在分離情景或者遭遇到無意識中的分離時出現,拋棄提問把分離焦慮時的被拋棄感帶入意識層面討論。其實大部分治療師包括我自己,都沒有完全修通分離焦慮,故使用這種技術的時候一起要注意自己的移情-反移情反應,注意切入的時機是出自家庭的需要還是自己的需要。
5.10 角色互換和模仿技術
這兩個技術和角色扮演,家庭雕塑,還有活化(enactment)本質上一樣。都是有意識地把雙元投射認同的情境進行重演。
角色互換是讓父母和孩子角色顛倒,或者夫妻角色顛倒在治療師里面進行對話,或者在家里面如此行事一天。如周末一天的時候,夫妻就躺在床上不做事情,見到孩子叫“爸”,讓他帶全家人出去玩,父母出去玩的時候要像孩子以前一樣到處挑剔。
模仿技術是指父母模仿孩子的很多行為,如孩子經常看電視的時候把腳放在茶幾上,父母也過去把腳放到茶幾上,孩子在父母進入自己房間的時候大叫大嚷,父母同樣在孩子進入自己房間的時候大叫大嚷等等。
要注意的是這種技術的原理在于“呈現”,而不是“報復”。家庭中出現“借機報復”的時候,治療師需要幫助他們澄清自己的感情,如說,“當你的父母做和你一模一樣的行為的時候,你覺得很憤怒。我想你現在終于能夠親身感受到你爸媽看到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的憤怒了?”
有時候孩子覺得父母的模仿是對他的羞辱,惱羞成怒,這時候就可以組織討論,一個青少年恰當的自尊感和“面子”是什么,而父母的自尊和面子是什么,如何在家庭里面保護各個家庭成員的自尊和面子。
5.11“我們家有幾個瘋子?”,拋硬幣和突然出擊技術
“我們家有幾個瘋子?”的目的是消解精神病學診斷的貼標簽作用,是“去標簽”技術的變種。治療師讓家庭討論,到底家里面有幾個人是瘋子,什么行為出現的時候就說明此人在“發瘋”,然后舉手選舉家里的瘋子,只要有一個人舉手提名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從此以后就獲得“瘋子”的榮譽稱號,然后相互之間稱呼的時候,就要在原來的稱呼后加上“瘋子”兩個字。如“爸爸瘋子,給我5塊錢吧”,“媽媽瘋子,麻煩你幫我洗衣服好不好”,“兒子瘋子,這個周末你準備去那里玩?”
拋硬幣技術是指家庭成員每天早上拋硬幣,拋到正面就正常行事,拋到反面今天就要做兩件“瘋狂”的或“怪異”的事情。
上述兩個技術可以合并使用,如規定被選舉出來的“瘋子”有拋硬幣的權利,或者規定沒有被選舉成“瘋子”的家里的“正常人”必須拋硬幣,做點瘋狂的事情。(柏格,史丹納著,2005)
“突然出擊”是指一個家庭成員突然在氣氛平靜的情況下,要求對方出現問題行為。如要求父母對經常有攻擊性的孩子,在他心情平靜地時候,突然說:“現在我要求你立即發怒,罵我,快罵,給你五秒鐘時間。”
也有其他類似的技術如“答非所問”,“自問自答”或者突然對某個人詠頌唐詩,或者突然怪叫一聲、做個古怪的動作跑開。
這些技術其實打破了投射認同的賦義規則,擾亂其游戲規則。和其他很多技術一樣,讀可以歸到悖論干預的名下。大家可以參考彌爾頓?埃里克森的一些案例,或者《五燈會元》里面的很多公案,體會悖論干預的力量。悖論干預要注意的是,要不斷根據家庭的情況發展新的悖論技術,而不能一個技術用到老,甚至像認知-行為技術那樣步步跟進。悖論設計要求治療師比較“靈”,平常多看禪宗公案可以培養這種靈性。
家庭不一定要實施悖論操作的。如治療師在布置悖論技術的時候,往往全家人都會笑起來。請注意,這時候他們全家人的情感體驗是一致的,都在笑。這個時候往往是家庭治療中比較有趣的時刻。如果詳細回顧悖論的內容,不難發現其實每個悖論都和投射認同有關。
領悟的時候不一定是悲哀流淚,也可能是哈哈一笑。
5.12結盟的分化——“到底誰是你老公?”提問
這往往是用來分化母子過于牢固的同盟的,處理俄底浦斯三角的。
可以問母親:“我發現你有什么情緒和孩子分享,孩子有什么心事也和你說。你和她的關系比你和你老公的關系親密多了。到底他(手指丈夫)是你老公,還是他是你老公啊?”
這個技術有很多變種。如對丈夫說:“你應該感謝你兒子才對啊。你經常在外面一個人快活。你兒子承擔起了安慰和陪伴母親的責任。人家多辛苦啊。你應該感謝人家,又當爹又當兒子。為什么還要求人家學習成績好呢?”
這個技術讓家庭意識到雙元投射認同如何變成了三元關系中投射認同。關鍵是掌握好時機。不要太早,因為它實際上是把亂倫焦慮意識化,要注意家庭成員對這種焦慮的承受力。如有母親還和青春期的兒子睡在一起,這樣的情景說明俄底浦斯情結已經接近付諸行動。過早使用這種技術會引起他們極大的羞恥感和憤怒感。
有關家庭治療師在家庭治療中容易出現的移情-反移情反應,前面已經說過不少。
這里著重談一下家庭治療師自身對家庭和家庭治療的投射認同。
首先,我們要承認。一個人能夠進入家庭治療并且持續做這個“治療工種”做下去。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補償的無意識動機。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接受家庭治療的培訓時都會要對自己的家庭做系譜圖的原因。
比如說治療師如何自己在青春期遭遇到父母離婚或沉默的離婚的威脅的話,在家庭治療過程中就可能會盡力挽救已經破碎的婚姻,從而非常恐懼討論健康離婚的問題,或者慫恿夫妻倆不如離婚算了。
如果治療師自己無法認同青春期的父母或成人的話,就可能在治療中偏向青少年一方;又或者治療師使用自我閹割性超我認同來度過青春期危機,或者治療師在家庭中俄底浦斯情結的解決是治療師替代了父親(如單親家庭)的話,就可能比較偏向父母。或者治療師自己有青春期的孩子,也很容易認同父母的角色。
治療師的投射認同在于治療師把自己內化的家庭-客體關系投射到家庭治療的場景中,喪失了觀察者的治療功能。對于家庭治療師來說,反思、觀察自己的家族中跨代的投射認同顯得尤其重要。
雖然看起來可供處理青少年家庭的技術和理論是比較豐富的。但是治療師也要避免自身職業身份認同的理想化,對很多青少年,特別是邊緣狀態的青少年來說,家庭治療不見得就可以取得什么驚人的效果,相反由于家庭治療的擾動作用,會可能出現家庭矛盾的激化。對于個人的心理,以及家庭的心理互動,我們現在仍然知之甚少,可以做的也不多。
參考文獻
Pereira Mendes E. Contemporary Adolescence and the Crisis of Ideals. Int Forum Psychoanal
2002;11:125–134.
Jongsma Jr.,A.E., Peterson, L.M., McInnis W.M.著,張寧等譯,2005,兒童心理治療指導計劃,中國輕工業出版社,第一版
柏格,史丹納著,黃漢耀譯,2005,兒童與青少年焦點解決短期心理咨詢,四川大學出版社,第一版